Blue-Strip

雪花落在你微笑的唇边

【210】Snow, Night and Time.

全文8000+,读后感产物内含大量不明观点,文中观点仅代表个人意见,谨慎选择阅读,BGM与本文并无关联

BGM:《Lover》Taylor Swift






当我走进这座老院落时,午后并不炙热的阳光正轻巧如羽毛落在她苍老的面容上。躺椅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本《存在与虚无》和一封信件,信件是簇新的,书面的封皮被摩挲地发皱发黄。老人娇小的身躯蜷缩在看似破旧实际上依然坚挺的实木躺椅上,使人不禁想到沉睡的初生婴儿。


只不过婴儿们生机勃勃,就算毫无知觉时也在无时无刻不向这个世界展示自己的热情。而她明明好端端地面容祥和的存在着,却始终游离在世界的感知之外。


四周都是静谧的,唯有清风在晚春的绿叶间吹奏出一曲悠长的民歌。我攥紧了手中的笔与记录本,迟疑着不敢上前说话,怕自己贸然出声惊扰了对方清梦。


“你是?”


明明带着十成十的沧桑与疲惫,声音传入耳内的那个瞬间,听者也能在短短几秒内跨越几十年的岁月体味到光阴那抹风华绝代的最后一点边角。

是我要找的人没错了。


我努力撑起一点底气,轻声细语地道了一句:


“您好。”






【一】

枪炮声快要把金采源震聋了。饥肠辘辘地背着包爬行在不知名树林的雪地上,她并不知道自己离战场还有多少距离,但是这些名为危险的直觉让她知道自己现在需要躲的远远的。


好几年前,作为一名优秀的预备话剧演员她总是能在后台隔着厚厚的幕布准确地想象出舞台上的站位声音语气甚至是演员的表情,不过这种技能现在变成了一种累赘——那些危险的声音变成了脑海中一条条具象化的弹道,子弹螺旋摩擦着空气发热发红最后砸进不知道哪个倒霉鬼的身体里。


“啪。”脑袋开花,红的白的一齐流出来。


不是自己。


金采源僵硬地转过头去,短发被刀子样的冷风一点点片的翻飞凌乱,长时间的饥饿从胃里一直反上眼里,过了好久她才看清不远处一个个子不高穿着厚重敌方军服的长发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里拿着一挺枪。


挺好看的人。嘴唇和血一样,殷红;皮肤和雪一样,苍白。明明眼睛很大、脸很漂亮,可下颌骨绷着条不服输的线,凌厉地几乎能把敌人的心肝脾肺一齐剖出来挖个干净。


就这样看起来很需要额外警惕的漂亮女人,金采源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好像之前拼命逃离战场的人不是她一样。金采源晕晕乎乎地扶着一旁的枯树干,努力好几次都没站起来了。


她晃完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沾了点东西。手一抹,是新鲜血液。草丛里有个死去的男人,他手中锋利的刀刃软趴趴地掉进积雪中。


“得罪了。”女人终于露出了第一个能完完全全称作为笑容的表情。随后金采源就看着对方的长筒皮靴在雪地上优雅地移动。闲庭信步般走过来,照着自己的后颈就是一个手刀。


有点疼。天空有些亮的刺眼。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金采源这么想。




牢房里倒不是特别冷。


这里的饭很好吃,主食是土豆泥。对于好多天没有吃到热饭的金采源来说,没有任何东西能比的上面前的食物。君不见别的战俘都是吃一些米糠烂米煮的稀粥,获得了这样天大的额外特权,在哪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就算是断头饭也无所谓了。她一边听着牢房外齐整的皮靴说话声,一边吃的心满意足。


吃到一半,牢门被打开,锈蚀的铁发出“吱——”的烦人噪音,金采源才堪堪抬头,直视着面前的几人:为首的看起来是位军官,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她;那个女人则站在他的旁边,表情平淡。其余的几个持枪的士兵,像石像一样杵在那儿。


军官说了句话。


金采源茫然,听不懂他口中的语言。寒风掠进,让她全身冷僵如此时的气氛,不禁拢了拢身上的衣裳。那个女人见状,抬手拍了拍军官的肩头示意他退后。她走上前一步,略略弯下腰,与坐在地上的她平视。


“您好,金采源女士。对于闯入我们的驻地,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地方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不是你的名字么?我们从你身上搜到了写有‘金采源’字样的东西。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要是没有的话,你可能就会被立刻枪毙,又或者是被抛弃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我……”


“没关系,”女人的手捏住金采源的下巴,语气带着一股怒气和铿锵,内容却完全不同,“你说了他们也不明白,他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只要乖乖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好了。”


“我凭什么信任你?”


“因为你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最重要的是,你在我的地盘上。”






【二】

洁白细雪从牢窗的缝隙中飘了进来,落在她的发顶,肩头上,还有一些冒冒失失地跌进牢房粗糙的泥地上。只能心有不甘地化进那一片泥泞之处。


这场一点也不正式的审问在她和宮脇咲良的一唱一和中糊弄过去了——准确地说是对方一个人的独角戏,怎么说自己也只能算个捧哏。若是宮脇咲良去演剧,没准比自己还有天赋呢。


是啊,那个女人说中了许多东西,不过说错了一点——金采源还是能够听懂一些话语,获知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说那个女人的名字。


宮脇咲良。这个名字上粘连的每个字句揉碎了掰开了都带着一股浅浅淡淡的文气。因为樱花的香味很淡,在盛开的时候把游人的眼睛蒙住,他可能无知无觉,但总能感知到一些不一样的气息充斥在周身。


引人注意,并不突兀。


因为底色的淡,更易染上其它的色彩。


宮脇咲良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包括她搜出了不寻常的东西却私藏起来,身为敌方军人却包庇间谍。以及在临走时面无表情,又暗暗地用小指轻佻地摩挲着金采源精致的下巴与因为吞咽唾液而上下滑动的喉头。


直觉告诉金采源,宮脇咲良不会伤害她。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只知道自己可以带着额外的土豆泥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而不是真真切切的阶下囚乞怜狗的样子。


她抓了一把牢窗边积下的白净雪,仔仔细细给自己脏兮兮的脸擦干擦净。


她蜷缩在角落里,伴随着暮色沉沉睡去。



“接下来呢?发生了什么?”


老人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偏头看了看鸟儿。


几只鸟儿飞到树梢上啾啾鸣叫,细细的爪子抓住嫩枝使劲摇晃,快要把那些纤弱的嫩枝摇断了。


我明白了自己实在是太过急躁,有些赧然地微微低下头。老人依旧没有理我,不复清明的眼瞳此刻也露出久违的沉思的神色。


“抱歉。”天空之中云卷云舒,老人这才回神,面带歉意,“我刚刚在想那些事儿,一不小心就入神了。”


“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啦。”


“除了我,也再没有人知道这些了。”


“要是只有我知道,我一定得好好想想,尽量把它想的细致周到分毫不差,才敢讲给别人听啊。”


“这样才能让这个世界知道,原来真的有这件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发生过。”


老人微微起身,拿起那本《存在与虚无》,面朝着我,问道:


“你知道无限自由吗?”






【三】

“你知道无限自由吗?”


夜深人静的时候,宮脇咲良脱下军帽,打开牢门,走了进去。她好好地盘腿坐下,全然不顾及地面的肮脏。面前的女人总是有这个特质,把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就好像她在这方面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一样。


仿佛她们俩坐在华贵的西餐桌边,铺着漂亮的桌布,侍者端上精致的餐点,桌上的玫瑰花,盛开的漂亮又妖艳,她缓缓地启唇问出问题,微笑被柔和烛光渲染地模糊也具有别样的宗教气息。


但是这是牢房。而这个词条的提出者是个无神论者。


“无限自由?存在与虚无?”


“嗯。我在你随身的物品里看到这本书。而且我看过你的小剧场,在S城,还知道你是一位知名话剧演员的女儿,你读过很多书,就像我一样。”宮脇咲良的声音顿了顿,“但是我不确定你有没有看过那本书,因为它很新。”


金采源惊了一秒,但旋即冷静下来:


“你调查过我?……翻过一点点。但是主要被它所讲述的人的主观性所吸引,并没有很深入的了解。”


“无限自由——我们没有不选择的自由,我们被判定为自由,我们不能限制别人的自由意志。人的自由是无限的,但绝对不是抽象的,是一种特定环境下的自由。”宮脇咲良的声音似乎飘在空中,忽上忽下,像是雨打池塘上无根的浮萍。


“在我的理解里——如同要求你从‘0<x’中选一个数,你没有选大于或等于0,也就是不选的权利,但是小于0又有无限的选择也就是无限的自由。你能说你不自由吗?你有选择的自由啊。”


金采源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真是残忍的自由啊。”


“是啊,残忍。幸好你没抱怨说,我限制了你的自由,却大谈自由意志。”


“我哪敢呐。”


两人莫名其妙地一齐笑了起来。



荒原的雪夜之下没有新鲜事,只有冷风、黑暗与光。难得有可以说的上话的人,尽管当初,是这人把自己抓进牢狱中的。


可在雪原上也难保不会冷死饿死。她也并没有难为她。


起码现在,宮脇咲良拿来一块沾了热水的毛巾,小心翼翼擦拭金采源干燥的脸颊。不仅没有为难,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自己的生活比起别的动不动上刑室的囚犯,实在是太舒服了。


宮脇咲良真的和别人很不一样,作为这个驻地里职权最高的女性,她从不打骂下属士兵——在这个就算是牢狱中也能远远听到训练场士兵被殴打惨叫声的军队中,她可以算是个极为突出的异类。


不够她就是有这个能力,不会在不需要的地方引起别人的注意。在需要的时候引人注意,又并不让人感到突兀,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才是宮脇咲良原原本本的色彩。


或许也是人格魅力。


大家都很尊敬宮脇咲良,尊敬她的学识,尊敬她会不同的语言,尊敬她的枪法,尊敬她的医术,最重要的是尊敬她的手段。


“我以前很想当医生,大概就什么医生都可以,希望可以拯救别人的生命。”


“现在也算是做到了一半吧,毕竟杀人和救人都是把别人的生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只不过我没有不选择的权力。我只有选择的自由。”


今天是金采源难得出来放风的日子。她们坐在背风的一处雪丘边,不远处是一片枯树林,层层叠叠望不到边界。


金采源侧头看着身旁的人,只看见那人的视线分外迷失与空茫。


“那你以后有这样想说的话,就直接找我来说吧。”


“你是我的囚犯。”宮脇咲良有些好笑。


“但是我也有选择认不认真听的权利。倾听者总是比倾诉者多一些权力。”



“金采源,你很漂亮。”放完风给牢门最后锁上的那一刻,宮脇咲良突然开口说道。


“谢谢,如果你不在这种情况下说的话,效果可能更好。”


金采源低下头。


完蛋,那一瞬间可能真的有点斯德哥尔摩了。





【四】

“无限自由,无限责任,活在虚假信念的徒劳。”


一双鹿眸依旧晶亮认真地盯着宮脇咲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他说的对吗?一个人并非生来就有某种固有的特性或本质。相反,这个人通过选择和行动而造就了他或她自身的特性,因而他或她对自己所成就的东西负完全责任。我曾经试着去反驳这条论断,但是我似乎已经从心里认同,人不断对外表现与对内暗示。这也是自我欺骗的一种,就像……”


一缕风吹乱了金采源的鬓发。


“就像是演戏。是吗?”


“我在学习如何演话剧的时候常常思考这些东西,思考如何去扮演。而演戏很容易遇到入戏太深的情况,我曾经看到我妈妈在家里排一场戏排的声泪俱下。当时就发誓:我绝对不要变成这样。”


“但是这很难。”


“是的。”宮脇咲良低语,“这很难。”


宮脇咲良搓了搓手,对着冰凉的手指呵了几口热气,这才站起身走过来,弯腰慢慢把金采源的头发别好。


“金采源,你冷吗?”


“还好。”


“金采源,你吃的睡的还好吗?”


“还行的。”


“你想回去吗?我可以帮你。”


“……”金采源仰头对上宮脇咲良的注视,一如当初在牢房内的第一次审讯一般。明明是不对等的姿势,金采源却意外地从宮脇咲良的眼中看出一股哀求来。


“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再说吧,”宮脇咲良转身往外走着,突然停在牢门不动了,“我很喜欢看你演话剧,我在那边留学的时候,看过你演的一些东西。虽然你不记得我了,但我也想让你回去。”


“金采源,你有选择权。可死亡与折磨是自由的边界。”


“宮脇咲良,我有选择权。我知道你不会折磨我,也不会让我死亡。”


最后,她轻轻垂下眼帘,轻声问道:


“我想回去,但是……为什么呢?”


只能听到军靴敲击地面逐渐远离的声音。


“要是你想让我死的话,见到我的第一面你就应该杀掉我,然后抢走我身上的情报。你明明知道情报在哪却留我这么久,明明只是个阶下囚却把主动权交给我。”


“在这个地方待了也有不长不短的时间,我已经从你的口中得知自己所处的方位,管辖的主要人员及其履历,周围看守士兵的排法。”


“甚至明明知道我会把驻地的消息带给军方却想放我逃走。”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退让。你的主动权,你的话语,真的值得信任吗?”


“你真的看过我演的话剧吗?”




自那晚之后,宮脇咲良已经有四天没去牢房看望金采源了。看守士兵却依然好声好气地给她放好饭菜,想来是那人叮嘱过。


牢狱生活是风平浪静了,她脑内的风暴一直没有停止过。金采源仔仔细细地搜索她们之间的对话。总是想不到可能出现过的关键之处。


牢房外的士兵大声抱怨着战争的烦扰,只是似乎又有军官听到了这些话,又大声好好地把士兵训斥了一番。


真烦呐。


电光火石之间,金采源想起来一件事:


“一个被召唤去战场搏斗的士兵也承负着责任,不仅为他自身的状况,也为战争本身。如果我在战场搏斗,而不是逃脱或自杀,那么我就把战争当做我自己的战争了。我不能以诉说‘我没有’宣战或‘我不同意其目的’而免除自己的战争罪责。”


“各种情感,诸如悔恨,愤怒,都是人活着的方式。也是我们选择对世界与自我欺骗的方式。”


这是书中的论点,也是宮脇咲良理不清的东西。


而宮脇咲良诉说梦想的声音犹在耳畔。


“我想当一名医生。”





【五】

一个厌战者,作为战斗者的身份,加入了需要背负责任的战争。


所以她的软弱,她的每一次帮助都在与自己斗争。


那是她自己世界的战争,与现有条件反抗的战争。


把信念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才会有哀求的神色。


连唯一能够倾诉的自己,信念的寄托者,思想的交流者,也在她的双向欺骗中怀疑起她来。


金采源的嘴唇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面色也变得苍白——就算是在雪地上匍匐爬行又冻又饿头脑发晕,她也绝没有过这么差的脸色。


她否定了她,她伤害到她了。


金采源从未想到过厌战方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尽管她不想为自己辩解,但她还是很震惊,且不安。作为被侵略的一方,她不觉得拿起武器自卫是件丢脸的事情,一直被灌输的思想也告诉她——敌方都是些阴险狡诈不知廉耻的战争狂人战争拥护者。


她当然不信全部的人都是这样。不过当真正厌战的人来到她的身边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她当然可以为自己辩解——轻信别人很可能被欺骗然后丢了性命,她现在的身份不是个天真的话剧演员,而是一个情报传送员。


可这依然是两码事。


就像是自我欺骗。


这个理论实在是形成了一个巧妙的闭环,但它的伦理结构实在是太过残破与残酷。人就是喜欢互相倾扎与自我欺骗,对于崇尚各种诸如勇气善良等珍贵美德的人们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接受的。


也难怪宮脇咲良如此茫然失措。


本就处于内心煎熬的状态,又恰巧研究到这种东西。金采源扪心自问——如果是我,我能在这种生活中泰然处之吗?


不能。


这种东西,一旦当真了,钻牛角尖了,容易死的快。思想比子弹更能杀人。


总得想个办法。


“答应她的帮助吧。”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


既然没有全身心地去相信,这次就拿命去赌一次吧。



“所以您是在宮脇咲良的帮助下逃离敌方的控制,并成功把情报带回国内的吗?”


我一字不落的快速记录下老人之前的话语,随即老人又开始沉默起来。这次我没有贸然出声打扰,只是低头翻阅自己的记录本。


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上次要长的多。


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可说的故事?


好奇迫使我抬起头。


结果一只鸟儿突然叽叽喳喳地飞到我的记录本上,差点把我惊了个人仰马翻从凳子摔下来。等我不住地给老人道歉并移好凳子时,又看到老人闭上双眼,一切显得祥和而平静。


这种沉默一点也不使人尴尬或窒息。


“我和她也面对面不说话,枯坐了很久。”


“不过那天,先被惊起的人是我。”


我听着这句话,捏着笔,感觉像是雾里看花。


却预料之外咂摸出一点少女般的羞涩。





【六】

“今天你先待在我的房间里,虽然它平时一直比较乱没来得及收拾。明天我得出去巡逻,到那个时候我再把你带出去。找辆加满油的车让你开,地图已经画好路线交给你了。”


时隔几个星期,金采源终于能够坐在干净的地方好好地喝上一杯热咖啡。两人泰然自若地交流着离开的事项,好似学生们讨论假期旅行目的地那样的轻松。


“宮脇咲良。你没有什么其它要问的吗?”


“没有。”宮脇咲良只是轻啜一口苦涩浓厚的饮品,“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


“感谢你的信任。不过作为报酬,我可以请你演一段吗?”


金采源一愣:“这里隔音效果还好吗?”


“你小点声就没关系,这里的墙壁为了防止偷听都很厚实。”


“要不是你这样费心费力地帮我,我几乎要以为你在设局诓我了,”金采源摇了摇头,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的咖啡渍,“你想看什么?”


“罗密欧与朱丽叶?”宮脇咲良歪了歪头,笑的天真无邪,“我想看你演坠入爱河的少女。”


“不可以。”金采源给宮脇咲良比了个叉,“演这种东西我可能需要酝酿很久,我一向对这样的剧本比较……抗拒。”


“但是你以后回去也是要演的啊。”


“去睡觉吧你。”


“好把。我再拿一床毯子,我睡的是地铺,你睡我边上。记得把外套放在伸手就拿的到的对方。”


在临睡前,金采源很真挚地向宮脇咲良道谢:


“谢谢你。”


“我也要谢谢你,是你给我这么做的勇气。”




意外总是比计划来的更快。随口一声叮嘱真的成了保命的契机。


黎明还未来临,驻地突然变得嘈杂起来。这个驻地最高长官心血来潮清点人数时突然发现俘虏少了,开始一个个房间搜人。本身是不至于这样大动干戈的,可这个地方偏僻又不常与上级往来,行事自有一套奇怪的路数。


宮脇咲良人缘一向很好,此时也因为经常出入牢房而被列入搜查的对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搜查,两人立刻抓起衣服和毯子把证据藏匿起来。


那些人很快就到了。


他们刚打开门就听到小声读书的声音,宮脇咲良依靠着身边杂物半躺半坐在床上,床上杂乱的物什行李几乎堆满了半张床,隆起一座小山。毯子才堪堪将她裸露的大腿遮住,她单手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一副金丝眼镜,另一只手放下了书本。


“怎么了吗?”


那人与宮脇咲良相熟,又是她救过的兵。所以没有为难她,象征性地翻了翻床边的柜子,扫视一周,才半是抱怨半是烦恼地说:


“大家都知道您是队里最听长官话的人,也不知道长官这次是怎么了让我来搜查您。不过也是全面搜查,估计整个驻地的兵都逃不过了。”


“嗯。还有事儿吗?”


“没有了。您好好读,早点儿睡,明早还要随着您一起出去巡逻呢。”


宮脇咲良只是点头致意,然后继续读那本书:


“……With love's light wings did I o'erperch these walls,For stony limits cannot hold love out,And what love can do, that dares love attempt……”


“……Therefore thy kinsmen are no stop to me.To see you look severe more frightens me than 20 of their swords.……”


门被关上了。


宮脇咲良合上书本,把手伸进旁边的杂物堆中。


她紧紧贴着她的身体。


她和她的手紧握在一起。







【七】

已是近黄昏。


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老人闭上眼睛,我合上记录本,带着一点复杂的心情怀揣着一点点不安与敬意走出了这座宅院。老实说我并不能完全明白她们谈论的那些东西,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一字一句记录下来。


我知道似乎还有些东西,老人没有说出口。不过听了这么多的故事,我已经够知足了。


毕竟我只是一家八卦杂志的记者,伪装与老人约好的记录员溜了进去。手上的本子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少东西,我既是知足又感觉自己受到了良心的煎熬。


离交稿还有一段时间。


我在殷红如血的夕阳下走进街边的一家书店。





在这里,时间好像被静止,太阳还未出现,天空灰蒙蒙的寻不到一丝明显的光亮。


尽管金采源知道这么做是有危险的。当一队持枪荷弹的大兵跟随在两人身边,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轻轻打了个冷战,头上低扣的钢盔差点滑落。


她作为新兵混进队伍里。


没有人怀疑过宮脇咲良的话。这个人的影响力又一次刷新了金采源的认知记录,如果一定要有个划分,那大概是半个土皇帝,是能够天天给整个驻地上政治学习课而不被人厌烦的级别。


宮脇咲良看了一眼,她理所当然的站直了些。


金采源偷偷瞟回去,发现对方的眼里都是笑意。


她赶忙别过头,只是看着眼前的路,按照前一天晚上看到的驻地地图努力思考离车库最近的地方——车库里有装满汽油的车,车里放着食物与水,足够支撑到她回到安全的区域。


一步两步,她跟在她的身后,踩在松软又坚实的雪地上,就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们两人。金采源吸了吸鼻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茫茫的无边大地上出现了一点点建筑的轮廓。巡逻进行到一半,逃跑的契机就在眼前。


“长官,我想上厕所。”


“那你先去那边的车库。”


宮脇咲良平静地挥了挥手。一道身影快速地向车库跑去。到达建筑物的附近,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上车,打火发动。


糟糕,出现了问题。


金采源急的有些出汗,她抹掉额头上的汗水,跳下车打算检查发动机出现了什么状况。可她又不敢,因为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在逼近,她只能缩在车里。


“长官,怎么了?”


“没事,你们先休息吃点东西,我去车库检查一下车辆。”


“好的,那您注意安全。”


脚步声逼近。


金采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车门被骤然拉开随后关上。一张熟悉的脸庞逆光压下来,缩在里面的金采源吃惊之余,唇上忽然一热。那人快速咬了咬她的下唇,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湿热的气息喷在耳根,与干燥寒冷的空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等一等我,几分钟之后你再试试。”


……


“快!快!那边有人开车逃了!!!”


密集的枪声在耳边炸开,有个瞬间金采源仿佛回到了被宮脇咲良带走的那天,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雪原上,结果没有。宮脇咲良相信她不会死,就像她也相信宮脇咲良不觉得自己能死在这里一样。


超脱了思考与选择,在死亡与她擦肩而过时。


选择了相互信任。


她开着车在雪原上行驶,子弹是鸟翱翔于触碰不到的地方,朝阳升起,雪花纷飞是春日明丽的柳条,长满了嫩草开满了鲜花的天堂近在眼前。


最后传来一声无力的,象征性的枪响。


是宮脇咲良开的枪,她觉得似乎快要打在她的心脏正中央。


她知道自己逃离了这个地方。







【终】

金采源曾经很是迷惘。


每当她排演起爱情类的剧本,她就会想起她来。


她在之后的几十年间不断地回想那段别样的时光,荒原的雪夜,无数次的谈话,对方袒露的心声与湿热的吻。另一个人在战争之后不知踪迹,或许是死了或许是改名换姓。无论是什么样的方式,宮脇咲良消失在这个人间,消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如那颗子弹。


对于逃离,她是不后悔的。只是遗憾。


全世界是不是只有她还记得一个年轻的敌方女军人的内心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挣扎与斗争?是不是只有她还记得而和她之间有什么故事?


另一个人在哪里?


她不甘心只有自己知道这件事情,她希望有其他人的人能够记住那段时光,就好像它从未远去从未离开,鲜明地呈现于岁月的长河,永不褪色永不被遗忘。


可她又固执的不想去告诉任何人。


就好像也是在进行一种自我欺骗一样,带着悔恨又或者是爱意去对别人讲述这件事情只能发生对真实事件的篡改。当她归于尘土之后,这件事情又会被传的怎样面目全非呢?这又是对那个人或者是自己,附加了怎样的侮辱?她不想去思考。


她思考了很久,已经累了。


死亡是自由的边界。


那么会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她吗?





几个月之后我再次回到这个院落里。


时间由春转成盛夏。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出入院落的人很多,让我想到了熙熙攘攘繁华的大街。只不过对这个院子来说,这不是人气旺盛的象征,而是老人要搬家了。


午后的阳光几乎灼伤了我裸露的后颈,老树亭亭如盖,用细密的墨绿带来片刻的阴凉与安宁。鸟儿早就被来来往往的人们惊的销声匿迹,南风鼓起我的衬衫,微微给我壮了壮胆势。


听说老人本不打算舟车劳顿,有些东西改变了她的想法。我并没有把那些记录交给杂志社的人,难不成老人已经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有些心焦,最后果然被拒之门外。一个年轻人在大堂的门口叫住我,自称是老人的亲戚:


“你是几个月前来过这里的杂志社的记者吧?”


“……我是记者,不过这次来只是想拜访一下老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人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但是还是坚持要搬家。她说要是你来,就告诉你,随便怎么写报道,随便怎么改。”


“为什么?”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年轻人露出了一个微笑,“老人说,要是你问了为什么,我就回答,”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手边的书和信件吗?”


“迟到是不好的习惯。”


“可不能让别人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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